悲剧般的邂逅,歌剧般的爆发

  算上今天,五天中在不同的场合遇见四次,一二三三个食堂吃遍,外加在二十公里外的西单图书大厦撞了邪。多少次对自己说:过一阵子,忘了就好——可是现在居然躲也躲不开。《伽利略传》的最后,有个顽童问伽利略的学生安德烈亚,人能不能在天上飞,安德烈亚回答说,人不可能自己飞起来,除非借助机器“……但是今天还没有这样的机器,也许永远不会有的,因为人太艰难了……”。
  安德烈亚的回答我摘录过不止一次。以前总想找出一段文字来形容与现在类似的心情,每每求之不得。这几天以来,这段回答中有几个字却鬼魅般的、不自觉地萦绕在脑海中:
  人,太艰难了。
  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人不断给自己找麻烦。自虐似的让自己疲惫、辛苦,于是过得无比艰难。伽利略试图冲破宗教和传统的禁锢,为崇高而艰难,他付出牺牲,后人百世传颂;我只是不自主地在色欲与禁欲间徘徊,为庸俗而艰难,无论生活得怎样痛苦。连自己都鄙视自己,更不用说他人。
  人,何必自寻烦扰……
  不该那样轻易地对她感兴趣,并且牢牢记住了她的模样;不该一度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和她偶遇,却畏缩得连认识对方的勇气的也没有;不该在她终于有一天理所应当地结交了男友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感到些许寂寞,然而依旧恋恋不舍;不该在快要把她遗忘的时候,竟然在那些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以至于这个期末前后的几天里,悲剧般的邂逅,歌剧般的爆发……何必呢。
  人,究竟在追求些什么?
  欲望是历史前进的动力,也是让文明逆动的毒剂。情欲、物欲、权欲、占有欲……]理想中的完人,应当是以求知欲主导欲望的人。如饥似渴地求知,为寻觅历史的悠远和宇宙的无限不懈探索,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终其一生在漫漫长路中上下求索,却从未犹豫动摇——那样的人是偏执狂、疯子、精神病人,也是勇士、伟人、奇迹的缔造者、时代的启明星。像我这样的凡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偶像屹立在远山高不可攀的巍峨背影,尝试去捕捉黎明在他们轮廓边流出的丝缕光辉,却永远被无数琐碎的欲望羁绊,无力挣扎的最后,只留下满目疮痍,欲哭无泪。
  人,想哭就哭吧。
  “可以做到的 如果做不到 男人若说不出重头来过 就哭吧 哭吧 哭也可以 向前看……”《姿三四郎》的片尾曲,杜琪峰在《柔道龙虎榜》的最后又端了出来。当时看这部电影,那样的画面中响起那样的人声,真给人落泪的冲动。小时候哭,总以为哭得越响越好,只有哭到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才能宣泄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伤。然而到了这样的年纪,倒渐渐觉得那种号啕大哭仿佛是哭给别人听的。人前嬉笑开怀,人后寂寞无奈,真正难过到有意落泪时,只有三两滴苦水从两颊划过,抚指抹去,除了面色较往日凝重,一切如同从未发生过一样。换句话说,哭到眼泪流尽不过是呈一时之苦;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泪盈眸中荡漾反复,才是最纠缠心绪、叫人不得自拔的苦。男人啊,究竟是哭出来难,还是藏在心里更难?是什么人让你泪流满面,又是什么人又让你珠光涟涟?
  人,真的有神眷顾么?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神的眷顾,那么世界上早已没有所谓的不幸;如果并非每个人都有神的眷顾,那么相比神的宠儿,那些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神的弃儿实在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如果神从来没有眷顾过谁,或者说神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么寄托、许愿、希望,一切美好的憧憬岂不都是虚幻一场?没有信仰地生存,这样的世界岂不是太残酷了?
  这种时候,精神错乱地一遍一遍念叨着:“人,太艰难了……”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追求自以为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却庸人自扰,明知愚昧至极不能自已。看见她的时候,痴呆地站在那里,即使她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依然痴呆地站着:因为不知所措,所以不知所措。坐在自习室里,走在路上,躺在床上,无时无刻不感到积蓄的郁闷无从发泄,多想痛哭一场——可或许是泪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麻木的缘故,悭吝地挤出几滴,转瞬又弥散在空气里。我相信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圈光环,里面住着唯一一个庇护他一生的小小神。那个像孩子一样淘气的神明永远在折磨并考验着他的宠儿,它所做的残酷的一切都是让他的宠儿更坚强、更有力的活下去。只是有时候宠儿过于脆弱,无法经受住这样的历练。最后的最后,通过考验的宠儿倍加受宠,倒在途中的变成了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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