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2012

  从07年开始,每年岁末都会写一篇道晚安的日志。2011年中断了,因为当时的压力太大,难说晚安。2011年年末到2012年年初的一阵,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绝望的一段时间,看不到未来、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担心将度过碌碌无为一生而恐惧。在那样的焦躁不安里,完全无法下笔。

  现在回首2012,可以用恍如隔世来形容。所谓恍如隔世,并非有感于过去的一年如何漫长,而是年初年尾的心境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总体而言,尽管依旧对现状不满,现在的自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希望,而且比一年前自信得多——不仅出于对能力的肯定,还有对命运的信任,相信冥冥中那个神确实在眷顾自己。不,与其说眷顾,毋宁说善恶有报、天道酬勤更合适,我不过是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也仅仅是应得的罢了。

  神也并非一直如此慷慨,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打开了一扇门,而我刚刚看到希望,又被他引向一条更艰难的路。过去的一年,不仅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跳槽,还经历了第一次降薪,并眼睁睁看着不止一位同事被辞退。现在公司上下压力都很大,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作为员工的压力自己正在体验,作为老板的压力恐怕以后也将经历。除了极少数天生便备受瞩目的宠儿,大多数创业公司总会遇到这样一段经营困难的时期,挺过去了的也许可以走很远,挺不过去的便死掉了。不知道现在的公司可以走多远,可无论走多远,自己确实都学到了很多东西,技术的、技术之外的……如果没有这样一段经历,未来注定要付出很大代价。

  圣诞前后的一周,因为各种原因纠结不已时,冥冥中似乎又听见了召唤,如同当初要来加州一般强烈。那个神命令道:准备跳槽吧……坦白说,当时心里想的是非去Google不可,去Google工作,家都不用搬,车程只有5分钟,步行上班都可以。只是目标似乎难度太大,不敢立这个军令状,索性又在备选里加上Facebook。虽然任务同样艰巨,有两个选择总比在一棵树上吊死宽慰得多。

  所以在2012的尾巴上咬牙定下一个目标,2013年去Google或者Facebook。这应该是迄今为止定下的最难的目标,比考上一所北京的重点大学、留学美国、去硅谷工作都困难得多。而转念一想,可能正因为过去的目标都太简单了,自己至今还没有上路。现在衣食无忧,工作虽忙,时间还是可以挤出来的,外在条件都已具备,余下的只有对自己狠一点了。

  除了工作上的转折,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同样记录在我的2012里。这件事对另一位当事人而言可能无足轻重,却让我反思起自己全部的人生观。必须承认,我的自尊和处事原则都受到了巨大冲击,居然一度考虑买新车,甚至在时隔多年后(至少有四年了吧)再一次说一些令自己鄙视的话。五年前因为纠结语荷兰语,我写了《抽屉》,企盼自己像拿破仑一样把各个问题放在不同的抽屉里,思考什么问题就打开相应的抽屉、关上其他,就寝时阖上所有的抽屉便能一夜好眠。当时我希望自己能忘记荷兰语,就像现在希望能忘记这位女生。后来终于关上了荷兰语的抽屉,并非是已如拿破仑般应付自如,时间流逝而已;现在也渐渐关上了杨芷的抽屉,时间流逝而已。如果我如自己期待的那般强,随时皆可关上那位女生的抽屉,然而正因为做不到那般强,只能用工作上的目标来消减对异性的兴致——从以往的经验看,这个办法是行之有效的。这件事的结局,引用一篇被隐藏了的日志里的话:“我的神不过在我被拒绝的档案里添了一笔,差一笔到一个正,她的神在她所拒绝的档案里也添了一笔,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正了”。到此为止。

  那么,晚安,2012,今年稍感遗憾,大抵满意。你好,2013,来年天若佑我,助我成行。

五年太久,明年今日

  前一阵子很消沉时,跟房东聊了聊人生。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女性,有过四段感情,但没结过婚,膝下也无子女,对人生自然有许多感触。房东为了鼓励我,说了关于她自己的故事:她年轻的时候很失败,她的室友兼好友,一个黑人男性,也很失败。有一年大概是圣诞节上,他们心血来潮,各自列了一张清单,列出自己在五年后要做到的事,然后把清单用蜡烛烧掉。她的五年计划包括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买一所自己的房子等物质诉求,她好友的计划里除了相似的诉求,还包括娶一个金发美女……故事的励志之处在于,五年后,这些愿望都实现了。
  房东的叙述到此为止,但作为一个租住了大半年、对她多少有些了解的房客,我还知道故事的下文。没记错的话,那个黑人好友是房东最亲密的朋友,一个相当好的人,多年前不幸出车祸去世了,房东至今不能忘怀。而房东自己,后来失去了那份体面的工作,为了偿还房贷,现在的日子非常艰难。
  后续有些伤感,不过故事还是给了我启迪。当时我也想列一份清单,为自己定下五年计划,可在书桌前左思右想,终究没有动笔。对自己来说,物质上确实没有任何诉求,想做到的事只有一件,难度却相当大,大概比买房买车甚至娶金发美女都困难得多……因为害怕让自己失望,没有写下来的胆量。

  不知道在自己身边,有多少人对五年后在会哪里做什么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从另一个角度想,我们在五年前是否预见到自己今天的状态?这恐怕不是很困难。毕竟人越是年轻,人生的起伏便越有规律。读书时的经历大同小异,往往要到步入社会时才渐生分歧。就我本人而言,步入社会一年有余,今天的处境与本科时的期待差距不大(稍有些失望),而五年以后会怎样,现在着实难以估摸。对几位多年的至交而言,坦白说,他们现在的状态与我过去的期待也算差距不大、略有失望,至于他们五年以后会有怎样的人生,我已经完全没法想象了。
  对未来感到不安时,我试图体会父亲和爷爷年轻时的心境。在自己这个年纪,父亲大抵处于人生的低谷,作为一名八零年代中期的普通高中教师,于个人于社会都看不到希望;二十六岁时的爷爷倒是正大踏步走在仕途上,他个人的前途与那个新生的国家一样光明。然而,就像燃烧于烛火中的五年计划一般难料的,爷爷在年近而立时摔了一个大跟头,近二十年后才回到摔倒时的地方;父亲从低谷中走出后却可谓一帆风顺,虽然坡度不高,迄今的人生也堪比一段单调递增的曲线了。他们的生命轨迹固然有差异,所经历的无非都是人生话剧的常态,与他们命运相似者数不胜数,更戏剧者也俯拾皆是。世事如此难料,除了少数信念非常坚定的,大多数人在自己二十五六的时候,恐怕很难看清楚而立之年的未来。

  我不是一个信念坚定的人,没有勇气把对五年后的期待写下来而逼着自己去努力。矛盾的是,我依然野心未泯,于是既不敢写下来,也不能卸下这个包袱轻装前进。那么退而求其次,在2012年的尾巴上写下对2013年的期待,应当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如果你碰巧读到这篇文字,希望你也能给2013的自己一点压力,无需费心列出清单,除夕的时候把一个有挑战性的目标烧在焰火里,有这样一个动力就足够了。

数字时代的隐私和礼仪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试着在网上搜索他的生平,搜到的唯一一篇文章发表在他生前工作机关的官网上,标题为《某局长亲切看望住院老同志》。文章水分很大,篇末说爷爷对局党组的关心表示感谢和支持云云,全是一派胡言——爷爷当时话都说不了了,如何”表示感谢“,”提供支持“?尽管徒劳无功,我还是感到欣慰,爷爷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可谓尘归尘、土归土,走得非常干净。
  捎带着搜索我自己的名字,起初也很难找到有价值的资料。可一旦把关键词换成网上常用的id——识别度很高,世界上没有重名的——就会得到很多非常准确的结果,着实让人头疼。搜集一个人的信息,并通过这些信息来还原他的形象,西方美其名曰“社会工程学”(Social Engineering),这门学问实际上只有两种目的,侦查或者犯罪。一个典型的例子发生在今年八月,连线的编辑Mat Honan被黑客攻击,iCould上的所有资料被删除、Phone和iPad被远程重置。事后黑客自己承认,攻击的突破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密码破解,而是社会工程学:黑客给苹果客服打电话,通过互联网上搜集的信息答对了验证身份的问题,让客服相信自己就是Honan本人。其中有一段插曲,客服问黑客信用卡号的后四位数字是什么,黑客之所以能正确回答,因为他同样用社会工程学的技巧骗取了Honan在亚马逊所使用的所有信用卡卡号的后四位。亚马逊认为不重要的(或者不足称为隐私)的信息,在苹果成为核对用户身份的关键。
  Mat Honan的账号被黑轰动一时,包括Google、亚马逊、苹果在内的几乎所有互联网巨头都为此修改了用户验证流程。这起事件也从一个侧面重新定义了数字时代的“隐私”:居住的城市、第一辆汽车的品牌、宠物的名字,这些传统上并非隐私的零碎信息,串在一起就成了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或许无法打开保险柜的锁,却可以让窃贼进入客厅;窃贼用在客厅里找到的信息拼出打开卧室房门的钥匙,最后在卧室里拼出保险柜的钥匙。以不久前网友证明韩寒的博客由韩仁均代笔为例,保险柜里的证据固然是soso的快照,但客厅的门在京东、淘宝和新浪上韩仁均的琐碎信息被串起来时就已经打开了。
  韩寒的父亲已经有意识地清理自己在互联网上落下的钥匙,依然百密一疏(把文章发表在了自己的博客上,删之已晚)。而更多的情况下,隐私的暴露,并非用户自己所能左右,哪怕用户本人就是互联网巨头的家人。

  刚刚过去的平安夜,一张马克·扎克伯格一家人体验Facebook的新应用Poke的照片在Twitter上被曝光,发推的女媒体人Callie Schweitzer还@了扎克伯格的姐姐Randi Zuckerberg。很快,Randi就通过Twitter回应:“不管你是从哪里弄到这张照片的,本来我只发布在FB上,而你把它转到Twitter很失礼”。
  Callie随即辩解:“我只是订阅了你的消息,而这张照片就在消息栏的顶部。很抱歉,但它看起来就像是公开的”。
  Callie仅仅订阅了Randi的消息,她们在FB上并没有好友关系。而Randi的照片并非公开,本应只在好友中可见——那么,Callie是如何看到照片的呢?后来发现,因为Randi和Callie间有共同的好友,此人看到了这张照片并标记了Randi,于是照片对该好友的所有好友都可见了。如此一来,还真不知道应该责备谁,拍照片的人没有错,标记照片的人没有错,分享照片的人也很难说错了(毕竟在她看来,照片是公开的)。如果必须有人对此负责,从程序员的角度看,我认为这是设定照片权限的人的工作失误,严格地说,这是一个bug。
  不过,对非程序员的互联网用户而言,这是否是bug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FB争论已久的用户隐私和互联网礼仪问题。Randi后来还发推说“数字时代的礼仪:公开发布你朋友的照片时请先征求他的同意。这无关隐私,这是做人的礼节”(Digital etiquette: always ask permission before posting a friend’s photo publicly. It’s not about privacy settings, it’s about human decency)——一席话听起来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然而公众的评论也很尖锐——“即使只在好友间分享,你上传照片时是否征求了照片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的同意?这也是做人的礼节”。贴这张照片时Randi或许征求了家人的同意,可她能否保证自己平生发布的所有照片都获得了画中人的许可呢?拍一张除夕夜人们在时代广场倒计时的照片,也需要所有人点头同意么?

  隐私与礼仪的问题古已有之,只是在数字时代,这些问题随着SNS的普及被迅速放大。如Facebook、Google、Twitter等巨头,每一次更改用户协议都会掀起波澜,争论的焦点无非是用户隐私或知识产权(后者的代表是Instagram在几天前更新了用户协议,被解读为该公司有权在未征得用户同意的情况下出售用户上传的摄影作品,引起轩然大波),而两者在很多情况下是同一回事。不得不承认,西方国家虽然极力主张各种自由,他们对隐私和知识产权的态度反而比中国严肃许多。我个人几乎不使用新浪微博,只因为新浪微博的用户协议让我无法使用:

4.7 对于用户通过微博服务公开发布的任何内容,用户同意新浪公司在全世界范围内具有免费的、永久性的、不可撤销的、非独家的和完全再许可的权利和许可,以使用、复制、修改、改编、出版、翻译、据以创作衍生作品、传播、表演和展示此等内容(整体或部分),和/或将此等内容编入当前已知的或以后开发的其他任何形式的作品、媒体或技术中。(http://weibo.com/signup/v5/protocol)

  举例言之,如果用户不慎将自己的裸照传到微博上,新浪理论上有权用这张照片做任何事,出写真集都可以。倘若用户以为把照片删掉就万事大吉,作为一个程序员我持反对意见:自己工作过的所有公司机构,物理上都从不删除任何用户文件,所谓“delete”,只是让用户不可见而已;Google硬件和软件设计准则也是不删除任何文件,所谓“delete”,用户不可见而已。数字时代,但凡在网络上存在过的,没有什么是可以彻底消失的。
  我也因此反感微信这样的“私密”通信软件,以及微博和人人上形同虚设的类似“悄悄话”的功能。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我可以很方便地查出系统中病人的姓名、住址、社会保险号(如果有的话),甚至根据医生的诊疗记录查出病人得了什么病——“哪些病人得了艾滋,他们的姓名和住址”,一行代码就能得到。尽管在法律和用户协议上这些信息是受保护、严禁外泄的,我想看就可以看到,天地你我知道而已。推己及人,我相信用户在QQ、微信、微博、人人里说的每一句话,发的每一张图、丢的每一个漂流瓶,即使看起来删除了,对那些后台程序员来说都是天地你我知道而已。我不去查哪些病人有爱滋,一则没有兴趣,再则懂得尊重他人的礼仪。那些后台程序员不去窥探用户的隐私,大抵也是没有兴趣和懂得礼仪。不过也存在极少数人,他们对用户的电话、邮箱甚至密码很感兴趣,整个数据库导出来,卖出六七位数的价钱,这种事经常发生;而把用户在非公开的论坛里上传的附件在淘宝上出售,这种事我也见到了。

  写到最后,想起糗百上看到的一则笑话——“男朋友手机丢了,我觉得我要火”。加上标点符号一共十四个字,字字珠玑,堪谓春秋笔法。放在十年前,其中的梗恐怕没有人懂,十年后的今天,恐怕没有人不懂。感谢“我们这个时代魔术般不可思议的数字技术”(这个比喻摘自2001年的《潜龙谍影2》),现在的手机已经远非传统意义上的通信工具了。捡到手机的人,无条件地把足以使当事人成为网络红人的素材与人分享,作为旁观者我们大可指责他不懂得做人的基本礼节;然而,当事人之所以能火起来,原因是否更在于旁观者本身?正如人类保护自己和窥探他人隐私的好奇心天然矛盾一样,一面活在数字时代的存在感中,一面却希望他人尊重数字时代的礼仪,己所不能,安能施于人?

无标题

  过去的一周可谓喜忧参半。忧的是因为难以启齿的原因,周一几乎彻夜未眠,周二大概只睡了三个小时,直到周四才勉强恢复正常,可到那时候几乎已经精疲力竭了;喜的是生活反而因此回到正轨,以前凌晨一点以前绝不会就寝,早上也起得很晚——而因为周一失眠的关系,周二早上七点多就起床了——当时,躺在床上都是折磨。

  作息恢复了正常,心态却是失衡的。尤其在晚上,总盼着手机来消息,即使躺下来依然盼着。后来索性把手机关了,连白天上班时都关着手机,只有在吃饭或解手的时候才打开上网。不把手机关上,心就静不下来。

  这一周想了很多事,心血来潮,就给自己定下了计划。从现在开始做两手准备,五月的时候如果公司的情况还没有明显好转,就申请Google,只考虑Google。清楚记得自己是从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开始在Interview Street上做题,之后的几个月里编程的水平提高了很多并因此来到硅谷。安逸了大半年,又到了给自己上发条的时候。现在的工作压力已经比去年多得多,忙里偷闲可谓难上加难,但只有逼着自己往这条路上走,才能忘掉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