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杂记

白起.秦昭襄王

  长平之战后,武安君白起指挥秦军兵分三路继续进攻,赵国首都邯郸危在旦夕。韩国、魏国以重金贿赂应侯范雎,劝说秦王退兵。在范雎的调停下,秦王答应了赵韩两国割地求和请求,秦赵停战。白起自此与范雎产生了矛盾。

  休战不到一年,秦国再次向赵国发兵。白起卧病不能出征,担任秦军统帅的是五大夫王陵。虽然有秦王征发举国之力支持,然而秦军久攻邯郸不克,损失惨重。此时白起已经病愈,秦昭襄王想让他替代王陵,白起却推辞道:“邯郸易守难攻,各国的援军也即将赶到。秦国以死伤过半的代价取得了长平之战的胜利,国内空虚,还要劳师远征;而内有赵国固守,外有联军夹击,对秦国积怨已久的诸侯们里应外合,秦军必败无疑”[1]。秦王无力差遣白起,让范雎出面也被白起以生病为由推辞,只得命王龁取代王陵的统帅之职。

  王龁率领秦军围攻邯郸,依然不能攻克。与此同时,楚国应赵国之请(毛遂自荐),由春申君黄歇领军援赵。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也率十万大军赶来共同抗秦(窃符救赵)。秦军与诸侯联军交战,屡屡失利。白起听到战报,叹息道:“秦王不听我的劝告,现在又能怎么办呢?”话传到秦王耳朵里,秦王暴怒,强令白起去前线统兵。白起依然以病重为由,不肯起身。

  后来白起被贬为士兵,却因为有病在身不能出征,一直滞留在咸阳。秦军屡战屡败,使者频频往返于咸阳与前线。秦王恼羞成怒,命人把白起赶出咸阳。范雎与群臣在秦王面前议论说:“白起迁走时,怏怏不满,心怀怨言”。于是秦王赐给白起一把宝剑以示自裁。白起刚刚离开咸阳西门十里就被使者追上,他接过剑,叹道:“长平之战时,我使诈坑杀了赵国的数十万降兵,我是死有余辜啊!”[2](仅见于《史记》),说罢引剑自刎。白起死时,秦人同情他,举国上下都为他祭拜。

  魏无忌率领联军在邯郸城下大破秦军,王龁撤除邯郸之围退走。另一位秦将郑安平被赵军包围,率领二万人投降赵国,举荐郑安平的范睢也因此获罪。

  笔者按:《孙子·谋攻篇》有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出奇计以寡击众、战胜以后纵论何以战的例子很多;有横扫六合之势却避而不战,并把何以不战解释透彻的例子很少。武安君位居“起翦颇牧”之首,除了被奉为人屠的彪炳战绩,还要感谢王陵、王龁这些同行们的撑托才是。
  秦昭襄王堪称一代英主,但是对比昭襄王之于白起伐赵与始皇之于王翦伐楚,一代英主与千古一帝的差距就体现得很明显了。

范雎.蔡泽

  河东郡郡守王稽因通敌被斩弃于市,范睢为此闷闷不乐。秦昭襄王在坐朝治事时长叹,范睢问其原因,秦王说:“现在武安君白起已死,郑安平和王稽之流叛变,国家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我因此而忧虑啊!”范睢颇为恐惧却束手无策。

  燕国的客卿蔡泽听说了这件事,便扬言要取代范雎做秦国的宰相。范雎便召见蔡泽,质问他何以出此狂言。

应侯不快,因让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请闻其说。”蔡泽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君独不见夫秦之商君、楚之吴起、越之大夫种,何足愿与?”应侯谬曰:“何为不可!此三子者,义之至也,忠之尽也。君子有杀身以成名,死无所恨。”蔡泽曰:“夫人立功,岂不期于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吴起、大夫种,其为人臣尽忠致功,则可愿矣。闳夭、周公,岂不亦忠且圣乎!三子之可愿,孰与闳夭、周公哉?”应侯曰:“善。”蔡泽曰:“然则君之主厚旧故,不倍功臣,孰与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泽曰:“君之功能孰与三子?”曰:“不若。”蔡泽曰:“然则君身不退,患恐甚于三子矣。语曰:‘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嬴缩,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雠而德已报,意欲至矣而无变计,窃为君危之!”

  范睢于是将蔡泽奉为上宾,并把他推荐给秦王。秦王召见蔡泽,与他相谈甚欢,便授与客卿之职。范睢随即以生病为由辞官回乡,同年病故。秦王欣赏蔡泽的谋略,便任命他为宰相。但蔡泽任职几个月后,由于被别人厌恶怕被诛杀而称病让位[3]。

  笔者按:蔡泽与范雎的对答记载在《秦纪一》中,精彩绝伦。以谈话艺术而论,读通鉴至《汉纪》过半,无出蔡范之对其右者。以君臣故事作比、日月为喻,蔡泽为人谋为己谋,可谓两全。范雎虽然绝顶聪明,但若让他能抛开权贵,从战国末期的历史舞台中心急流勇退,非蔡泽这般绝顶聪明的说客不可为。
  同样在《秦纪一》中,还记载了朱英为时任楚国宰相的春申君黄歇献保全之策,黄歇不听,后来被李园灭门的故事。朱英说话之精妙[4],不输于蔡泽,只是黄歇和蔡泽同为国相,审时度势的政治眼光却相去千里,所以黄歇灭门、朱英亡去,范雎善终、蔡泽拜相。


[1] 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之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虽胜于长平,士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
[2] 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3] 蔡泽相秦数月,人或恶之,惧诛,乃谢病归相印,号为纲成君——《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4] 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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