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东野圭吾.叙述的可能性.完

  有所追求的作家在创作时,会在叙事上寻求突破。同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视角出发、以不同的节奏推进、按不同的时间线呈现事态的发展……或有天差地别的效果(对此,推理小说作家恐怕体会的最深,他们甚至创造了“叙述性诡计”的概念)。在我的认知中,东野圭吾是在探索叙述的可能性这条道路上走得最远的。

  《白夜行》以第一人称叙述,每一章切换一位叙述者,而男女主角却不在其列。因为一直以第三人称出现,亮司和雪穗的半生都像谜一样难以捉摸。他们罕见地表露心迹时——新年赠与他人祝福、安慰受凌辱的少女、与不爱的人做爱——都让人动容。《白夜行》是一部犯罪史,也是一部爱情史,可男女主人公在全书中没有一句言语交流,甚至直到篇末才迎来了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对手戏。这场戏里没有任何对话,甚至连目光的传递也没有交代;偏偏因没有任何交代,营造出前所未有的悲剧氛围。阅读《白夜行》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文字艺术空前的张力;看了两集改编的电视剧以后,对音画所无法传达的“尽在不言中”的力量感受地更加深刻了。

  在《嫌疑人X的先献身》中,东野圭吾使用了一个可以写入推理小说史册的叙述性诡计。追本溯源,阿加莎克里斯蒂开创了叙述性诡计先河,也立下丰碑,后来日本的推理作家接过大旗,却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推理小说始终是通俗小说的子类,“短篇写悬念,中篇写人物,长篇写命运”——介于短篇与中篇之间,推理小说的核心其实是人物和悬念。然而,很多日本推理作家都痴迷于奇技淫巧(密室诡计、不在场证明诡计、叙述性诡计),却忽略了悬念和人物的塑造,于是小说读到最后,除了对所谓的核心轨迹留下了印象,人物和情节已经忘得干净。《嫌疑人》作为叙述性诡计的杰作,非但没有被文字技巧喧宾夺主,反而藉此把石神哲哉的爱情故事升华。想出一个天才般的诡计已属难得,可是围绕它打造一部优秀的通俗文学作品,更是难如登天,东野圭吾在《嫌疑人》中展现的驾驭诡计、悬念与人物的能力,令我叹为观止。

  虽然有《白夜行》和《嫌疑人》在前,在我心目中东野圭吾探索叙述可能性的巅峰,却是他从本各派向社会派转型的开箱之作《恶意》。《恶意》宣告了东野本人对本格推理的革命:凶手的目的并非杀人,而是杀人诛心;凶手和作案手段,在故事的前半部分就有清楚的交代,而后半部分的重头戏,则是对杀人动机的探寻。《恶意》的核心也是叙述诡计,而且还不止一个,之所以说这部作品在探索中走得更远,因为它把诡计拔高到比作案更高的地位——以往的叙述性诡计都是为了欺骗读者而设计,其地位仅仅是犯罪的延伸;《恶意》中的诡计,不仅欺骗读者,甚至要欺骗整个社会,连杀人都不过是这个诡计的一块垫脚石而已。小说的主人公加贺恭一郎,有着日派高冷侦探中数一数二的情商,所以才能在和凶手的智力游戏中棋高一着,破解并“理解”作案的动机。难怪有人说,幸亏本案的主角不是汤川学,否则就算凶手把动机一五一十交代了,侦探也理解不了。

  长假的几天里,读了东野圭吾从出道作《放学后》到功成名就后不思进取的时期的几部代表作,好像进入了一片崭新的文学世界。用前所未有的方式写前所未有的小说,无论作品的品质如何,我都能看到东野在叙述的可能性上所作的尝试,并对他的探索致以最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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