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living since May.我和先生的女性观.狂人的女儿(下)

二一 狂人的女儿

  两辆人力车在冷冷清清的阴天的乡间道路上跑着。海风习习,这条路显然通向海边。他坐在后面这两人力车上,边纳闷着为什么自己对这次的幽会兴致索然,边思索是什么把他引到这里来的。这绝不是恋爱。倘若不是恋爱——他为了回避这个答案,不得不想:总之,我们是平等的。
  做在前面那辆人力车上的是一个狂人女儿。不仅如此,她的妹妹是因为嫉妒而自杀的。
  ——事到如今,怎么也没办法了。
  他对这个狂人的女儿——她只有强烈的动物本能——已经感到某种憎恶了。
  这当儿,两辆人力车经过有咸腥气味的墓地外面。粘着蚝壳的矮树篱里面,有几座黑黝黝的石塔。他眺望着在那些石塔后面微微闪烁的海洋,忽然对她的丈夫——没能抓住她的心的丈夫,感到蔑视……

  原来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一位夫人自然不够,一位在白昼里,面庞宛若沐浴在月光下的温柔善良的情人还不够——先生还需要这样一位狂人的女儿。狂人的女儿是否也是一位狂人?不详。然而一个逼死自己妹妹的女人,似乎不可小觑。
  这样一个女人,如同月球的背阴面一样,与面容弥散皎洁的月光的女子共同构成了女性的两面:如女性般的温柔善良,如女性般的冷酷恶毒。只是在这里,先生除了提到她妹妹的自杀以及“憎恶”二字,并没有直接刻画出这位狂人的女儿的背阴面。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忽然对她的丈夫——没能抓住她的心的丈夫,感到蔑视……”一句。第一次读的时候,我觉得先生蔑视那位丈夫,理由如文中所言,因为这个男人未能抓住自己妻子的心。然而这毕竟是我一年半以前的想法。一年半以后,读到这里我不禁疑惑:先生蔑视这位丈夫,是否因为这个男人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女人?
  这是一个只有强烈的动物本能的女人。我不得不说,先生于时代所限,没有足够的生物学知识,因此曲解了动物本能的含义:野生动物没有避孕措施,因此,越是进化完善的野生动物,对交配越是慎重——否则便要付出沉重的抚养后代的代价(尤其是雌性);而人类,不仅悲剧般地摘下了智慧之果,而且更可悲地掌握了驾驭这毒物的手段——因此,那种动物本能唯有在人类的身上才会如此强烈。与其称之为“强烈的动物本能”,倒不如说是“腐败的智慧之果”。

三八 复仇

  那时某饭店的阳台,周围满是刚萌芽的树木。他在那里画着画,哄一个少年玩。这是七年前分手的狂人的女儿的独生子。
  狂人的女儿点燃纸烟,看着他们玩。他在心情沉重地继续描绘火车和飞机。幸亏这个少年不是他的儿子。可是,使他感到痛苦的莫过于这个少年叫他“叔叔”。
  少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狂人的女儿边抽着烟,边带点媚态地对他说:“那孩子不象你么?”
  “不象。第一……”
  “可是,还有胎教的说法呢。”
  他默不作声,眼睛望着一旁。可是他心里并非没有残忍的愿望,恨不得把她掐死……

  这个女人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时,转眼已是七年以后。读到这里,我似乎可以理解先生为何称其为狂人的女儿,也似乎懂得先生为何曾经拜倒在她膝下——换作是我,恐怕也会如此。
  诗人喜欢将某些女子比喻为玫瑰或蔷薇,虽然带刺儿,终究是美丽尤物。可是如果刺儿上有毒呢?如果是穿肠巨毒呢?如果是比穿肠剧毒更恶毒的,不会瞬间致人死于非命,却能慢慢地腐蚀五脏六腑、令人生不如死之毒呢?
  狂人的女儿,大概就是千千万万这样最恶毒女性中的一员。而先生也未能逃出她的魔掌。
  很多男人在于有夫之妇幽会时,即便没有先生那样对女方丈夫的轻蔑,恐怕都多少为自己羞于见人的所为而骄傲。这一点,就算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可以从无数艺术作品中体验一二。然而,艺术作品终究是捏造的产物,到头来,被有毒刺的鲜花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始终是“叔叔”。
  占有有夫之妇的肉体甚至心灵,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确很光荣。不过光荣以后,当他听到情人的孩子——她丈夫的儿子——喊他“叔叔”时,他会作何感想?纯粹的肉体的欢愉之最低级的动物本能,而高级的,或者说高尚的本能,永远是繁衍生息。一个丈夫得知妻子产下的婴孩并非己出,必然感到无地自容——那么,一个偷情的男人面对情人的孩子时,难道就丝毫没有屈辱感么?尤其当那位情人说出“胎教”二字以后——牵的都是肚子里怀有他人孩子的女人之手——被妻子背叛的丈夫与被情人欺骗的男人,二者难道不是一样的可悲么?


  类似狂人女儿的女子,自己或许见过一位。高中时同班的一位女生大概属于这个类型。我如此评价她也许过于刻薄,然而对那位背她欺骗到前途尽毁的男生来说,怎样的谴责应该都不算过分。对于这个男生,我表示同情,更表示蔑视——世界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千千万万,可你毕竟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位……
  可是,不管狂人的女儿多么可憎,先生毕竟与她幽会了啊。难道先生不知道这只花有剧毒么?先生必定知道。那为什么……
  就好像高中时的那位毒妇——笑容得确实很甜,声音也很甜啊。
  我从未对她产生些许好感,并非因为她恶毒,而是因为在我看来她还不够漂亮。诚然,我是登徒子。无论多么恶毒,只要她足够漂亮,我恐怕多少都会萌生些钦慕之情。不过届时令我钦慕她的,已经并非是她的漂亮,而是她的恶毒。
  不喜欢这般恶毒的女性,因为她不够漂亮。而喜欢这般漂亮的女性时,原因却是恶毒——这其中的道理,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只是朦胧地觉得,恶毒而漂亮的女性尤其投自己所好。从前的章子怡估计算一个吧,不过她现在不漂亮了。高圆圆正逐渐恶毒起来,我的兴趣也逐渐浓厚。话说回来,此二女至于我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我身边可以亲口交谈的女性,比如……不说为妙。

  我不能断定所有男性都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有,先生一定也有,其他部分男性可能还有,即:征服漂亮而恶毒的女性,远比征服漂亮而善良的女性有成就感。“成就感”这个词很禽兽,但是自古以来“江山”“美人”两个名词时常成对出现——横槊赋诗是一种成就感,“铜雀春深锁二乔”又何尝不是?于是,明知某些女人比穿肠毒药更毒,无数男人依然前赴后继,自以为参透了智慧之果的奥秘,可以将情人拿捏鼓掌之上如同指点江山一般。殊不知,多年以后,当那个男孩喊他“叔叔”时,已然宣告他是一个失败者;当他的儿子喊别人“叔叔”时,他和偷取他妻子的“叔叔”一样,都是失败者。
  在这个两败俱伤的三方角逐中,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抿嘴微笑的,只有狂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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