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朝无关

  K是我的同事,白人,五十岁的程序员,土生土长的达拉斯人。我每周会跟K吃一顿午饭,席间曾聊到非法劳工的问题。
  我问K对本地非法劳工的看法(德州的非法劳工主要是墨西哥的偷渡者),听起来K并不反感这些偷渡者。理由概括一下,从就业上说,这些人不会危及到受过高等教育的本地人的工作;而对于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达拉斯的制造业在过去几十年里确实遭受了重创,但那主要是制造业向海外迁移的结果。一方面,非法劳工的确削弱了社会的稳定、挤占了就业机会,但另一方面,他们也降低了服务业的成本——几十年前,多数本地人一周只能在下两次馆子,而现在拜拿着最低工资(有时比最低工资还要少)的非法劳工所赐,工薪阶级每餐都在外面吃也没问题。
  细想之下,确实如此,在我常去的低挡中餐馆里,后台的厨师和清洁工都是墨西哥人;偶尔去的中档日本料理(中国人开的),也雇佣了墨西哥厨师;而西餐店里,消费水准与白人员工的数量成正比,与墨西哥员工成反比。

  现在美国的失业率徘徊在9%到10%之间,学者认为理想的数字是6%左右——此时,愿意工作的人几乎都可以找到工作(之所以不是0%,因为永远有人不愿工作的)。时代周刊的评论还说:尽管经济处在萧条期,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尤其是工程师(我感到安慰),却并不需要为工作发愁,而且对这一群体而言,未来的就业前景只会越来越好。
  相反,对于只有高中文凭或者更低学历的群体来说,制造业的迁移、经济的萧条、非法劳工的竞争,都会威胁到他们的工作——结果只有接受降薪或失业。制造业的迁移不可逆转,经济萧条的难题全世界都无能为力,而加强监管、修改移民政策(附带一提,美国是当今唯一无条件授予新生儿国籍的发达国家,任何人只要出生在美国,就能无条件成为美国公民)以图削弱非法劳工的竞争力——如前文所述,如果驱逐非法劳工,生活成本就会大大增加,这是中等收入者不愿看到的。
  所以私以为,一种新形式的阶级分化正在美国发生,这种分化与种族歧视并没有直接关系,可它确实建立在种族之上:白人和海外的技术移民是分化的一端,而另一端是黑人和拉丁裔(包括合公民和非法移民)。《解放宣言》和平权运动或许能让美国公民实现不分种族的人权平等,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教育、收入、地位,等等),恐怕永远无法实现——而且很遗憾的,这种不平等由民族性决定的。

  与此同时,与在萧条中依然能维持社会与经济稳定的美国相比,欧洲面临的问题就严峻得多。

……这些还是有工作的人。电视屏幕上那些在伦敦打砸抢的青年,他们大多数人从来就没有工作过。经济学家有一个术语,叫“自然失业率”。所谓自然,不是说他们自然不愿意工作,而是劳动市场自然不需要他们,因为理论上说他们如果就业了,生产会反而变得更没有效率。好像突然把一只猩猩放到流水线上一样,越帮忙越乱。于是高度发达的福利社会心甘情愿得养着这么一群“猩猩”。你不要羡慕他们不劳而获的状态,而应该同情他们从来没有收获劳动果实的快乐和尊严。

《It’s politics, stupid!》,张一帆

  我没有在欧洲生活过,不多做评论,只是隐约觉得,英国缺少像非法移民和黑人之于美国一样的廉价劳动力(作为比较,德国拥有土耳其移民,而法国拥有非洲裔移民)。这些英国青年,既不愿从事那些廉价而缺少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与低端服务业(即那不愿工作的6%),也像流水线上的猩猩一样无法胜任待遇更优厚的工作,最终只能通过暴力发泄自己的不满。或许我们应该同情他们“从来没有收获劳动果实的快乐和尊严”,然而以他们的素质和心态,恐怕转遍地球都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究其原因,似乎还是昔日“日不落帝国”的自负作祟。
  不管怎样,英法德三个传统欧洲强国还能维系自己AAA的信用评级,而在欧盟的其他一些国家,问题就不止局限于失业者这样的社会底层了。对于这些陷入主权债务危机的国家中(如金猪四国)国民猪一样的生活方式,连欧盟内部也爆发了不满——超过六成德国人就反对欧元区的援助行动。甚至可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国人企图用武力统一欧洲,结果被神一样的两个对手击败;在欧元推出时,德国试图用经济统一欧洲,却不幸被一群猪一样的队友拖垮。

  这时,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在世界已经如此平坦的今天,美国阶级分化的问题,英国骚乱的问题,欧元区多国陷入主权债危机的问题,也许是政治问题,也许是经济问题,但说到底,还是民族性的问题。更进一步,不仅这些国家的这些问题是民族性的问题,任何国家的任何问题,归根结底,都脱不开民族性的干系。